医院的生活,总是能看到很多冷暖情长,记得当时还在实习期间,在肾内科轮转的时候,带教老师曾这么说过一句话,一个好医生,不仅是能够给病人治好病,平时能从病人及其家属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一些端倪,甚至有利于你接下来的一些措施和准备,那你才是一个真正的医生。
年6月14日,当时我医院实习,第一天来到了心内科,嘈杂的人头让我恍如置身菜市场中,挤满走廊的“加床位”,心内科的医生数量也是刷新了我的认识,上到主任,下到研究生、规培生,还有我这不起眼的打酱油实习生,平均下来一台电脑可以挤到了4个人(主任指导,住院医开医嘱,规培实习的打酱油听经验),这波人开完医嘱后,没等电脑的热度散掉一点,下一波人就挤上来继续蹂躏,当时不由得心疼了这电脑几秒钟......
我被分到了一个年轻老师的名下,当时一起的还有一个刚工作不久的研究生师兄。
心内科的查房步骤总是这么急匆匆,因为上级查完房都赶着去做介入手术。
查房一个接着一个,我注意到了带教老师的一个小动作,每次听诊心音的时候总会先把手捂热,再放到病人的胸口。
查到第32号床位的时候,一对老人进入我的视野,准确的讲,是一个躺在床上的80多岁的老阿公,已经站在他旁边护理的70多岁的奶奶。老奶奶是他的妻子,自从阿公严重全心衰到躺床上后,老奶奶就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他,研究生师兄跟我讲。
老阿公全身插着管子,心电监护上显示着不怎么友好的波形,我当时也看不懂(虽然现在也看不懂),只是听师兄告诉我这是严重的心梗并发心衰的表现,上面的波形是严重的心率失常,有扑动或颤动的表现。
老奶奶见我们来了,立即掉头在老伴的耳朵旁说,唉,医生来看你哟勒,好好听医生的话哦。然后就转身看着我们,那澄澈的眼神,让我感觉医生对她来说,就是光。
医生,我老头子怎么样了呀?她期待地问道。
老师看了看病人,又看了看监护,说:“还是跟前几天差不多,现在呢,该用的药也基本都用上了,再看看吧,到时病情稳定了,就可以出院去老人院。”
这里说一下为什么是去老人院,因为老奶奶的家里经济状况很差,而且是无儿无女,所以只能去老人院,老奶奶也理解医生的话,她老伴活不了多久,去老人院护理着,就可以了。
老师接着告诉她:“你到时一定要叫你的亲戚他们过来,你一个人运不过去的,你家里条件我也知道,你要去社保局申请个证明,到时带过来,我这边给你开证明,你可以去申请个护工(政府支持),不然去了老人院,每天翻身拍背,清理口腔,你没那个力气的。然后你叫你亲戚里面比较年轻的人过来一下,我好告诉他们申请流程,你搞不来的......”
老师巴拉巴拉给老奶奶解释了一堆,老奶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头就对那趟在床上,却只剩下眼珠子在旋动的老阿公说,唉,听到了没,医生说,过些时日你就可以回家咯,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啊,不要担心哦。
查完了,我们走出了病房,这时候老奶奶追出来,喊住了我老师,问:“医生,我老伴,还有多久....."
老师说:“说实话,不久了,但如果这关能挺过去,去到了老人院,也能安度一段时日。”
老奶奶这时候眼珠子红红的,说谢谢医生,谢谢谢谢,我什么都不懂,只有你们......
老师摆摆手,继续查房......
接下来近一个星期,每次到老阿公的床位旁查的时候,基本都是这流程:老师看了看,老奶奶询问了病情,接着转身在阿公耳旁跟他说快要出院了,让他好好听话,坚持坚持。老师走出病房,老奶奶又追上来,问阿公的病还能坚持多久。
老奶奶在房间外抓住老师问的时候,声音的颤抖和哽咽,无助的眼神和悬挂的泪珠,让我很难相信这是前几秒在里面鼓励老伴、面带阳光的那个人。
最让我诧异的是,每次她到房间外询问老伴的时候,都几乎快哭出来,可是回到病房后,却如同换个了妆容,继续像一个妈妈鼓励婴孩一样,轻轻拍着老伴的背,一直在耳边耳语,“好啦好啦,快出院了哦,好好听话哦,来,把手伸出来,测血糖,测了才会好起来....."
面对老伴的她,完全没有她单独面对医生时候的崩溃,她就如同一道光,每日对着老阿公笑着,鼓励着,只是为了让他知道,他快要出院了,快要好了。
可是,生死一瞬间,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这天还在交接班,主任还是训斥着医生们要干嘛干嘛,突然一个护士跑过来,“32床不行了!”
砰!我带教第一个扔掉手里正在看的病历,一个箭步奔向病房,接着医生们陆陆续续都跑过去。
原来是老奶奶发现机器在叫,也不知道啥情况,就叫护士过了看看,护士一看,卧槽,室颤!!
“电除颤!快!”老师几乎是吼出来的,可没等除颤器拿过来,显示器已经是一条直线。
“按压,快!”接着研究生师兄就开始按压,“师弟,带上手套,快来帮忙。”
我就带着手套,站在师兄旁边,人生的第一次真人按压,开始了。
老奶奶一脸茫然,站在旁边,手不停的搓着,被医生护士叫了出去,在按压过程中,我注意到她头不停地往里面探望着。
病房瞬间涌满了人,“快,肾上腺素!”“让开让开,气管插管!”
大家手忙脚乱,但总体却井然有序。
按压了近40Min后,老师宣布了病人死亡。
病房的人慢慢散去,我抬起酸胀的手臂脱下了那已经浸满汗液的手套。
老师对老奶奶说:“尽力了,没想到室颤这么突然,他是心衰并发的恶性心律室颤,心脏按压已经超过40min了,救不过来的了。”
老奶奶呆呆地点点头,慢慢走进了,看着那瞳孔已经散大、眼珠子再也不会转动的老伴。
她抚摸着阿公的头,轻轻地说,“你怎么就走了呢?”
慢慢地,她开始啜泣,走出房间后,我听到了她的哭声。
走到护士站的时候,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终于响彻了整个科室。
这时的心内科室,却异常安静,没有往日菜市场般嘈杂的声音,只剩下那来自内心深井的悲痛哭喊和其他病人细细碎碎的小声讨论。
查完房,给所有病人测完血糖,已经11点,距离抢救时间结束已经过去两个多钟,老奶奶的哭声有所减弱,但从未停止过。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哭,也是唯一一次,她在他老伴面前,从未露出一丝丝悲伤,而这些存储下来的悲痛,在这几个钟,彻底释放。
第二天来上班时候,我就没有看到老奶奶了,师兄说她尸检报告也不要了,直接去安葬老伴。
这是接我第一篇文章的故事,链接在下面:
你记得,我爱你
自从手术完后,这个病人抢救了过来,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也是眼珠子会转动,偶尔烦躁不安,肢体不自主活动状态。
那个写满了沧桑感的男人,我每天去换药的时候,他都一直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嘴里念念有词,“快好了快好了,好了就回家过年咯~”,虽然他老婆也只是偶尔睁开眼睛看着他,四肢依然是没法正常动弹。
一天主任说:“给她做个腰大池置管吧,现在眼睛能睁开,手脚偶尔有动了,我们看看脑脊液的情况。”
“好的,一切听医生的。”他没有丝毫犹豫。
腰大池做了后,每天都是一袋子的血性引流液,我基本隔两天就去倒掉一次。
慢慢的,引流液从红酒样,到红茶样,再到淡黄的茉莉花茶水样。
她的肢体从不自主的乱动,到慢慢的可以伸曲。
直到有一天,我们走进去查房的时候,他兴奋地说:“医生,她昨晚发声了!好像还叫我名字!”
“真的磨?”主任不紧不慢。
“真的真的,你看..."他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叫了叫她,居然开口会回音。
主任说,总体情况再好转,在观察看看,后面脑脊液清了,就做个引流手术,就可以出院了。
“听到了没,可以出院啦,乖乖的,要早点好起来,医生都说了。”他听完主任的话第一反应是回头去她耳边呼唤。
离开房间后,他又跑出来叫住了主任,“医生,她这,真的可以好起来吗?”
满怀期待的眼神,即使病房有点吵闹,我依然可以听到他有点小急促的呼吸声。
“有机会的啦,她脑脊液不是慢慢变好了莫,手脚活动也慢慢有了,后面观察观察,指标够了,就做个分流手术,解决并发的脑积水问题,就有机会康复了。”
“谢谢医生,谢谢谢谢...."这些喜极而泣的感谢,我已听到很多,但这么铿锵有力的几句,还是第一次。
又过了几天,脑脊液彻底清澈了,安排好了,一台时间非常短的脑外联合普外的手术后,她终于拿掉了腰上的引流管。
手脚活动渐渐正常,到能下床上厕所。
每天查房的时候,我听到他对她说的话,基本都是“医生来啦,”“快好了,准备回家过年啦。”“你要谢谢主任他们哦”“可以啦,回家后,我还要吃你包的饺子呢hhh."
可是,她躺在床上,差点成为植物人的那段时光,亲戚朋友都劝他放弃的那段时光,他为她擦背,处理大小便,按揉腿脚,翻身拍背(当时她还没有明显意识)的那段时光,他却不曾向她提起。
她臃肿的脸庞,在分流手术过后,我见到了难得的微笑。
而她的微笑,都是来源于他面对她时那充满光芒的笑容。
那个男人不再像之前一样需要在她耳旁呼唤,不再需要在我们查房的时候急促地从椅子上跃起,不再需要带着疲惫的面容向我们询问病情,此时查房的还是我们,但他却可以叉着腰站在旁边,微笑的看着她,因为她已经手脚都正常活动,肌力接近4级,睁眼,说话,样样利索,与之前刚从急诊手术下来的时候时候相比,宛如浴火重生。
而她不曾知道自己经历过死亡一线,只知道自己是脑出血了,住了个院,做个个简单的手术。
因为他不曾告诉她这些。
只是用微笑让她知道,可以回家了。
在你身边,让你安心,不管结果如何,也许,这就是爱情。
未来可期!
最后八天,写给不平凡的我们
vietnam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