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总算可以吃喝拉撒不用再在床上进行了。手术刚结束的时候,麻醉剂的效力尚未消失,我的颅骨没有任何痛感。但很快,那种头部放射性的剧痛袭来,而且似乎每时每刻都存在,给我的感觉,好像一个巨人,拿着一把夹核桃的钳子,把我的头骨当成一颗核桃使劲夹。这种剧痛让我根本无法闭眼睡觉。好在还有一种叫止痛针的解决方案,从颈部注射,每天两针,每针的有效期为12小时。我第一次注射之前已经痛得浑身冒冷汗了,护士拿着针筒提醒我,这针注射时有点痛哦。结果同头部的剧痛相比,这种止痛针的注射就像蚊子在脖子上叮了一下似的,不痛不痒。让我觉得非常神奇的是,几分钟之后针剂就生效了,我的头部剧痛一下子得到了明显的缓解。
于是我抓紧止痛针生效后这短暂的头痛舒缓间隙期,赶紧入睡。总之这七天我就是靠着每天两次的止痛针注射,才熬过头部无时不在的剧痛。每天晚上,待白天的止痛针效力逐渐消失,那噩梦般的头部剧痛又隐隐开始作祟时,我就开始竖起耳朵,倾听房外的动静,等待护士推着铁皮小车出现在我的床前。身穿白大褂,手持注射器,佩戴口罩只露出一双美丽眼睛的护士们,这时成了我心中的天使--她们的降临,意味着我又能暂时和疼痛说再见,睡一个好觉了。这七天的经历让我终生难忘。
我经历的这个经鼻开颅手术的示意图如上所示。用高速微型钻头深入鼻腔,在分隔鼻腔和颅底的颅骨组织(即前壁骨质)上开个洞,用带有内镜的手术刀沿鼻腔深入颅底,内镜观察到的颅内区域会投影到显示器上。神经外科医生在这第二双眼睛的帮助下,拿起手术刀,切除潜伏在我大脑深处的恶魔。虽然手术顺利结束,我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住院以来总共抽了超过一百管静脉血,双手静脉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清晨6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被护士叫醒,然后进行各种抽血的生活。我一次又一次地默默观察着护士小姐姐们如何熟练地埋头端详我的手臂和腕部静脉,轻轻拍打血管并找到下针点并进行注射的全过程。看得次数实在太多了,我产生了一个幻觉,仿佛我仅仅通过观看就学会了静脉注射,我甚至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想自己给自己扎一针试试。手术后一个月内无法用鼻呼吸,只能用嘴呼吸,三个月到半年内嗅觉完全消失。还好这四年我坚持不懈地游泳,我在短时间内迅速适应了一天24小时都用嘴呼吸的生活方式,以及边用嘴咀嚼食物边呼吸的技巧。在贯穿鼻腔和颅内那个洞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之前,我不能进行任何剧烈运动,不能乘坐飞机,不能骑自行车,不能打喷嚏,不能咳嗽,不能弯腰。按照医生的说法,即使出院,第一个月内我也只能待家里平躺着静养,哪也不能去。手术后第七天,当我慢慢地从床上坐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先把左脚放到地下,随即放下右脚下地,企图直立时,脚底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我扶着墙壁慢慢走到病房中央巨大的落地玻璃面前,向下鸟瞰住院大楼门口行色匆匆,熙熙攘攘的人群。对这些忙碌着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今天不过是他们生命中普普通通的一天;但对于成功结束了一台凶险的手术,死里逃生的我而言,今天是我生命中一个崭新篇章的开始。我要感谢的人太多了。首医院内分泌和神经外科科室的众位专家们,他/她们是我名正言顺的再生父母,通过精湛的医术赐予了我第二次生命。其次我要感谢至始至终站在我身后,给予我坚强支持的亲人们,尤其是家中四位老人和我的妻子。我是一个程序员,出于职业习惯,考虑问题时总是习惯先考虑最糟糕的边界状态。在我查阅了多篇论文,了解到依我术前各项指标,手术成功率不足30%而情绪低落的时候,我的妻子始终以一个文科生特有的“不太理智“的乐观情绪感染着我,最终帮助我以一个非常平和的心态被推进手术室。每当我指着医学论文上横轴为术前血清因子含量,纵轴为手术成功率和术后病人存活时间的曲线图给我妻子看的时候,她似乎完全没有看进去,总是笑吟吟地说,“老公,少看这些冰冷冷的数据。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手术一定会非常成功。我们全家都等着你回来。”我猜测她可能心里也很忧虑,但从未在我面前表现出来。当我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师把面罩戴在我面部,让我吸气的时候,我闭上眼睛,最后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是我妻子的笑容。“老婆,等我回来。”我心里喃喃道,然后就失去了意识,进入了长达8小时的昏睡之中。我虽然物质上不富有,但拥有我的妻子,让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入院打乱了我原本在SAP成都研究院的工作安排,我的领导,我领导的领导,在第一时间得知我的病情之后,安慰我什么都别想,安心养病,这使得我解除了所有的后顾之忧,能够从容地做好准备,调整心态,去挨脑子里那一刀。很多SAP研究院的同事更是直接或间接地联系上我,为我出谋划策,嘘寒问暖,像关心自己的亲人一样关心我,这让我非常感动。经此一劫,我回顾手术前生活中我为之纠结的一些烦心事,不禁哑然失笑:这些曾经困扰过Jerry的所谓烦心事,和生与死比较起来,简直太琐屑,太渺小,太不值一提。我为自己曾经浪费精力在其中而感到羞愧不已。劫后余生,我想,同我的同龄人相比,我更能咀嚼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八个字里的哲理,因为我往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经历了很多普通人不曾经历过的悲喜。手术前我曾经很在意很孜孜以求的东西,如今我发现,其实它们并没有我之前想象的那么重要。医院住院已有20多天,病房里的病友来自祖国医院无法解决的疑难杂症或危重病例,我们每日除了进行各种检查和治疗外,剩下的时间就是躺在病床上静养。这样我们每天有着大把时间可以交谈。从与这些病友和其家属那里,我也了解了很多普通人闻所未闻的内分泌和脑部疾病,也算是让这20多天没有虚度。缘起则聚,缘尽则散。得失随缘,心无增减。我希望我这次身心的涅槃经历,能够帮助我日后更加从容地面对生活。今天是手术后第七天,我头一次打开